问贤书院事之一二

问贤书院事之一二

叙永街头,晨阳初探,早食摊儿上的蒸汽袅袅,阳光像是饿了整晚的赌徒,迫不及待的穿过蒸笼上的烟气,落在了叠的整整齐齐的粗碗上,这些土制的碗由简单的深棕色和釉色组成,下窄上宽,特别适合用来盛点滚烫的豆汁儿或是稀饭。忙碌的挑夫们为了省钱,画上一两文钱买上几个大馒头,从破烂的衣服兜里掏出用油纸包好的咸菜,腰间的葫芦里装满了自家井里打来的凉水,他们坐在小摊儿的角落吃着,没什么多的话语。

这时打街的另一头来了一位身着青衫的男子,他体态慵懒,脸上挂满了睡痕,两支手用力的搓了搓自己面门,又用手简单的梳理了一下长长的胡须和鬓角,脚下踱着步来到了早食摊儿,选了个最靠近锅炉的地儿坐下。老板儿笑着说,问先生,还是老三样?问先生自然的点点头,脸上不带任何表情。不一会儿,两个大肉包子,一盘头天刚腌制的泡萝卜和一碗清粥就放在了问先生的面前,他撸了撸衣袖,将杉底撇在大腿一旁,小心翼翼的吃起了早餐。角落那头就着凉水小咸菜的挑夫们望了望他桌子上的肉包子,好像手上的馒头也长出了肉,终于挂上了一丝丝的油气。

挑夫们麻利的吃完早饭,朝着集市尽头的码头走去,忙碌的一天即将开始,这边问先生慢条斯理的吃着自己的早饭,他挑起一块切的略为整齐的萝卜条,因为是次日腌制,这样的泡萝卜显得格外的水嫩,白里透红,还透着一股子粉劲儿。问先生舔了舔手中的筷子,将萝卜条再次夹起高高举起,对着阳光,他脑子里在构思着什么东西。这时摊主看到他的行为,连忙问,先生,可是这萝卜条有啥问题?问先生连忙回到,没啥问题,就是今天这萝卜条真是格外的好看啊,也好吃哈。摊主笑着说没事就好,心里想这文化人就是怪的很,一条泡萝卜有啥好看的,我家里多的是。

问先生付完钱后,起身离开早食摊,这时的天已经几乎亮透了,几只麻雀扑腾着吃着座位下的碎食,裁缝铺门口的大黄猫已经开始卷缩着等待阳光的来临,问先生多看了几眼裁缝铺的门匾,总觉得上面的“叙”字还差一点火候,要是收笔再果断点或许就会好上很多。这时裁缝铺的门板被取下,伙计小常看到问先生连忙问早安,问先生此时才想起得赶紧回私塾上学了,于是匆匆往私塾的方向赶去。

刚走到私塾门口,助教小佩已经站在门口准备开始清点考勤了,小佩看着问先生走路匆忙,连忙打趣到说,今日先生可是遇见什么好事儿了,怎地吃个早食用了这些时间?问先生心情不错,笑着伸出五指,假装掐指一算,故弄玄虚的说到,今日怕是要枯木逢春,春暖花开。小佩立刻严肃的用食指放在嘴前,又挤眉弄眼的望着内堂,问先生被吓的连忙收起痞气,眼里竟真的挂着一丝惊慌。这时小佩忍不住哈哈大笑,大声的喊到,先生可真是健忘,忘了夫人昨日偏回娘家了,这日怕是刚在娘家炕头坐下哦!问先生如释重负,抄起手重重的拍了一下小佩的手臂,嘴里碎碎的骂了一句,这时读书的孩子们开始陆续走了过来,他俩才收起玩笑,摆出了一副师者的尊容。

“问先生早安,小佩先生早安!”朱家坨的朱丙鑫毕恭毕敬的给刚才还在嘻哈的两位老师鞠了一躬,然后就跨过拱门,走进内堂,问先生捋了捋胡须,微笑着。这朱丙鑫是朱家坨书香世家朱老先生的次孙,虚岁还不到七岁,但家教甚好,每日晨读,他总是最早到达,是他和小佩都非常喜欢的孩子。这时小佩在记录本上已经将丙鑫的名字记下,并在旁轻轻的打了一个勾,若是迟到的孩子则会在名字旁划上一个叉,每月若有三日迟到,则会被先生打手心责罚。

问先生随手接过考勤的本子,往回翻了几页,皱起了眉头,问到,这几日陆子院都还没来上学吗?小佩肯定的回答到,是啊,自从前几日他娘不小心摔伤了手,他就一直在家里照顾,托小符带了个口假后,便再没来过。问先生嗯了一声,便走进了内堂,准备开始挑选晨读的文章,不一会儿,清爽的院堂里就出来了朗朗的读书声,沉重的文字里夹满了稚气。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一天的功夫,眨眼间也就过了,从早晨的迎接孩子们到最后一位学子行礼离开,小佩老师伸了伸懒腰,准备去厨房准备晚餐,问夫人和丫鬟都回娘家了,家里就只剩他和问先生两个男人,煮饭的事情自然就落在了他的头上。这时问先生走过来,拍了拍小佩说到,走,陪我办件事,待会请你下馆子。小佩听了自然高兴,不假思索的就跟着问先生出门了。

出了私塾,他们穿过了几个繁华的街区,最后来到了北边离私塾最远的叙北区,虽说是区,但它仅算是城墙内的一个小村落,相比私塾所在的叙府区,这里破破烂烂,路面泥泞不堪,小佩嘴里嘟噜着不满,怪先生带自己来这里干啥。问先生没有理睬,提着青衫,小心翼翼的快步走着,半袋烟功夫,他们到达了一个破旧小屋前,院子的篱笆里冷冷清清,连只家禽都没有,草长满了几乎整个院子,只留下了门口到内屋的那条小道。这时正好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屋一侧的草棚子里走出,手上小心翼翼的端着一个碗,热气从碗里散出,小佩一眼认出了这个瘦小的身影是多日没来上学的陆子院,他刚准备呼喊,被问先生一把拉住了,小佩一下明白,这时怕把碗里的东西给吓撒了。这时,问先生从怀里掏出一点碎银给小佩,让他去牛市口买些米面,再顺带切点卤肉,打点烧酒,够四人一碗食用就够。小佩虽不太懂先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听到有酒有肉,便高兴的领了钱去置办了。

小佩走后,问先生才在篱笆外喊到:“子院可是在家啊?“,喊了两声,便看到陆子院从内屋快速的走出来,认出是自己的先生后,立马拍了拍身上的灶灰,快步走到篱笆前,将门打开后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向先生问好。问先生摸了摸他的头,缓缓的说到,子院啊,可有几日不见你上学,先生特地过来看看你。陆子院立马又躬身表示谢意,然后微屈着身子引着老师到屋里坐。

问先生走进内屋,只见泥墙之内,并无太多家具,但收拾的还算规整,堂屋正中一张老木桌子,两根长木凳子,一张小床置于墙角初,碎布拼成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一个烤火的竹篮放在门槛旁,想必是昨夜刚用过,里面只剩下一些炭灰,屋子里有一股子浓浓的跌打药味,和青菜粥的味道混在一起。安排先生坐下后,路子院让他稍等,他立马去里屋请母亲出来,随后又去烧来了热水,置于粗碗之中,就算是给老师沏的茶了。

碗里的热水烟气消散,只见陆子院陪着母亲缓缓的从内屋走出,问先生立马站起来,双方行完了礼数,坐下。只见子院之母面容略带憔悴,但却强装笑颜,眼神里还有一些羞愧,虽是如此,依然可以从外貌和气质看出,她本身命不属这篱笆之内,儒雅的谈吐和娴熟的礼数都表明她生长于富裕的家庭。土屋之内,她和先生坐在一张桌上,倒是共同散发着一种雅气,陆子院略有些紧张的站在两人中间。

问先生轻轻一笑,说到,“今日冒昧前来,打扰了子院之慈休养了。“

陆子院的母亲连忙客气表示欢迎,“先生客气了,叫我照娘就好,今日不知先生雅驾,未曾准备,可问先生用过晚膳没?“

“子院之慈不必客气,晚膳倒是还不曾用过,不过你也不用操心,我已经安排了小佩老师去购置,一会儿就应该能回来,到时候我们一起用膳。“问先生捋了捋胡须,说到。

照娘立马惶恐的站了起来,表示要去厨房准备晚饭,又吩咐陆子院去将小佩先生追回来,可她心里也清楚,其实厨房之内无非就是一些小米青菜,院子里的长的高高的杂草又能够瞒得过谁呢。问先生知道她的处境,立刻用手示意照娘坐下,故意岔开话题说到,“子院在我私塾读书也有近四载了,虽不是院里天赋最好的孩子,但在下苦功上,他应该是无人能及了,所以还请子院之慈放心,我也定会好好管教,希望子院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问先生看着照娘,她的神情显得轻松了一些,眼里也透着欣慰,这时问先生又趁热打铁的说到,”我们私塾每月都有家访的规矩,今日正好家里内眷都不在,所以我和小佩老师就商量要不家访和晚膳就一并解决了,完毕后我们还准备去下街的音坊听上两曲。“说到这里,问先生不自觉的笑了起来,照娘自然明白这是先生宽慰他的话,但是后面听曲的事估计是真的,想到先生有些惧内,也忍不住想笑,不过极力控制住了。

就在这时,小佩走了进来,手里提着餐食和一小坛酒,照娘和子院立刻起身迎接,礼数完毕后坐下,子院连忙去厨房取来干净的碗筷,小佩也和照娘详细的聊了一下孩子在私塾的一些学习情况,照娘听完倍感欣慰,觉得之前问先生所说不全是宽慰自己的话,只是觉得两位先生到自己这窘迫的家里来,还自带酒肉,内心的确是愧疚的打紧。问先生或许猜出了她的心意,又或许是真的饿了,立刻安排小佩打开油布,将食物摊开,就等着陆子院将餐具取来便可开吃。这时子院小小的身子抱着碗筷走来,表情略有一些不对,刚跨过门槛,看了母亲一眼,便忍不住落下眼泪了,小佩立马接过碗筷,将子院轻轻的抱在怀了,开玩笑的怪到,你这孩子怎滴还哭上了,莫不是取碗碟的时候摔跤了?只见陆子院的眼泪更是大颗大颗的往下掉,他望着母亲,有些抽泣的说到,娘,厨房里多了两袋米面,都是小佩先生偷偷放在那里的,他努力的把这句话说完就忍不住开始大哭了,这时的照娘眼里也挂满了热泪,有些不知所措。

姜还是老的辣,问先生立马责备起小佩来,“你这小佩,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这个奖赏是陆子院勤学该得的,你应该先提到这内屋来,我们光明正大的颁予子院,你倒好,想着偷懒先搬到厨房去了!”小佩也配合着问先生演了起来,打着哈哈说到,我一手提着晚餐,一手扛着两袋米面,就想着顺手先把米面放了嘛。问先生用手指了指装无辜的小佩,随后用手轻轻的拍了拍陆子院的肩膀,正经的说到:“私塾每年都会评选最勤奋的学子,并予以一定的奖励,去年你的努力大家有目共睹,所以这两袋米面是私塾给你的奖励,还有一帖奖状在我这里,你拿去跟令慈看看。”说着,问先生从怀里掏出一帖,拆开里面写着:“

“鉴于陆子院同学在上学年勤奋好学,特此奖励。落款是:问贤书院“

陆子院看完收起了眼泪,笑着把帖子递给母亲看,照娘也开心的露出了微笑,站起来向两位先生作揖,她拉过子院,轻轻的抱在一侧,说到,去把为娘的古琴取来,陆子院有些担心的看着母亲的右手,照娘温柔的说到,无碍,去取吧。随后她向问先生说到,方才听先生说要去听曲,照娘不才,学琴数载,想弹唱于两位先生听听,若是觉得好,不是省下了听曲的钱银?若是觉得不好,还请两位多忍让。

小佩看着问先生,他习惯性的捋了捋胡须,笑着说,想不到子院之慈竟身怀绝技,若是这般,那是自然要洗耳恭听的!照娘回了句,那我也去准备准备,便离桌回内屋。问先生和小佩也顺手将餐桌上的餐食摆放规整,破旧的土屋内,竟然多了一些生机。

不一会儿,在桌子的前方,子院和母亲架起了一把古琴,只见这古琴形满漆亮,朱红色的木纹,弦被擦的铮亮,照娘端坐在琴前,竟还换上了演奏时专门穿的素裙,此时她的面容也一改憔悴,多了些许英气,两支手有力的架在琴弦之上。这不免让两位先生调整桌椅,正襟危坐的面对着古琴和照娘。

照娘向两位点头示意后,就娴熟的弹唱了起来: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唱完这首《关山月》,只见她有一些疲惫,她回头深情的看了看子院,又向两位先生点头示意,接着又起了一首《阳关三叠》,虽然弹法娴熟,但明显能够感觉到她有一些力不从心,音准和唱功都有一些明显的瑕疵,问先生听的出来,但小佩和陆子院两人依然听的津津有味,弹毕《阳关三叠》,问先生示意要不要休息一会儿。照娘摆摆手道,今日无论如何要为两位先生献上三曲,说完转身将站在旁边的子院紧紧的抱在怀里,眼泪从她的脸颊滑落到了子院的脸颊上,子院问到母亲这是怎么了?照娘温柔的回答到,今天为娘太开心了,竟然能够吃到子院靠努力挣回来的食物,子院以后还要继续听两位先生的话,好好读书,答应为娘,好吗?子院高兴的点点头,还顺手帮照娘调整了一下琴架。

只见照娘抬手,吃力的弹起了最后一首《长门怨》,只是这次她好像已经无法再唱词了,脸色也变得苍白,临近第一节完毕,琴声突然停止,照娘一口鲜血吐在了琴上,倒在了地上,三人立马冲了过去,问先生将照娘扶起,安排小佩立马去请郎中,而子院则不知所措的抱着母亲,哭都哭不出来。

叙永下街,江边的一排房子红灯高挂,青楼挨着青楼,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没人会在乎一个被客人打伤了的琴女的命运,因为谁也无法保证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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