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听雨万萍霞守护灵魂的人

作者简介:

万萍霞,70年代人,经商。年开始在报刊杂志发表一些随记。繁忙的工作之余,喜欢写点文字,只为在物欲的当今社会,在世俗生存的欲望不会膨胀,还能保留一颗纯粹的心,面对世事的纷纷扰扰。

守护灵魂的人

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护送着外公的灵柩从公田里巷洞渡口处上船,半小时上岸后,到他的墓地还得走半小时的山路。八大金刚抬着灵柩吃力地“哟嗬呦嗬”着,白色的孝衣队伍在蜿蜒的小路间移动,唢呐声音回荡,山谷里弥漫着悲凉。阴沉的天空笼罩在这个春天的上午,使山间的翠绿也蒙上了灰色。接近目的地,墓地处鞭炮声开始轰炸,烟雾从山谷间慢慢扩散。烟雾袅绕间,隐隐约约地看到了一对老人,一个弯着腰在拖着长长的鞭炮,一个弯着腰在用打火机点着鞭炮引子,鞭炮不断轰鸣着。我有些好奇,方圆几里杳无人烟的山谷里,那对老人从何而来?到了墓地,众孝子围着灵柩做最后告别,哀怨的哭声响起,青山动容,树木小草停止了摇曳,集体默哀,二外公归于尘土。

“好了,亲朋好友吃了亏,现在到屋里喝口茶去。”浓重的岳阳县男人口音,我循声望去,再次看到了那一对老人,这次,看得很清楚。这对70多岁老人的故事在亲人间早就听说过。爹爹忙得发了热,正取下头顶上的鸭舌皮帽子,脱下了上身的棉袄,他一个一个地扯起蹲在地上的几个孝子。娭娭的毛线帽子戴在头上,脸上长满了老年斑,挥着手,带着一帮亲人往墓地旁边的小路走去,我也跟在了后面。围着山坡拐过两个弯,我看到了一栋白色的房子立在另一个山坡的半山腰中。房子前坪的山脚下,种满了桃树,一树又一树的粉色桃花像小姑娘撒娇,将小山谷从悲凉中拽了回来破涕而笑。房子外面的草坪上,摆上了一些桌椅板凳,桌上摆满了碗筷。房子的西侧方向炊烟袅袅,飘来阵阵肉香。房子两旁的树丛间用水泥砌建的一座又一座的坟茔,在炊烟中没有了阴森恐怖,倒像一座座有着古老故事的城堡。

这就是老夫妻居住的房子。铁山水库起建时,住在这里的人全部迁移到了中洲湖,老人身体体质却无法适应湖内沾染血吸虫厉害的水质,再加上看到老去的人一个个往老家的见山坡里埋,把亡人往墓穴里一推就撒手走人,凡人想找个地歇脚都困难。人死后灵魂还会回来的,怎么也得有个窝让灵魂能找到栖身的地方。相信轮回的老人考虑成熟后,在老家还没被水淹没的后山上砌了这栋房子搬了回来,靠山种了点田地生存,成了“后靠”人,让那些亡人的后代在见山坡里祭拜后有了依靠歇息的地方。沾亲带故的可以摆几桌酒席吃顿饭,众亲在吃饭后便算尽孝完毕离去,嫡孝子孙留下守孝三天,在新坟上覆土后离开,乡俗叫“出福”,宣告丧期结束。不沾亲带故的却只能喝喝茶歇脚,不能办饭宴,必须找就近的亲戚举行“出福”仪式,方圆十几里无人家,头三晚送灯的事,非常令人头痛。所以对和老人沾点关系的亲人们来说,“后靠”与他们就是一桩为后人造福的事。老人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几年,他们的五个儿女全部成家在外,只有过年过节时回家走走。都市里繁华无比,全是无法抵拒孤独和寂寞的人群,可俩位老人却远离人群的喧闹,过着仿佛与世隔绝的生活,守着满山的孤坟野鬼,一守就是二十多年,这是我听过的他们的故事,众人说起老人时直称传奇,也称他们为“居守灵魂的人”。

看到外面摆的桌椅板凳,就表明我们和老人沾亲带故了。我们全部脱下了孝衣坐在前坪里,娭娭麻利地端着烟熏椒子茶来了,当人到得差不多时,娭娭就蹲在了柴火灶前烧火,柴火烧得吱吱声,红色的火苗映红了娭娭的脸,爹爹卷着袖子炒菜,双手轮流搅动着大锅铲,我们要插手帮忙,爹爹举着大锅铲摇手:"莫把你们城里人的衣服弄脏了,”接着用筷子夹菜让娭娭试味,娭娭像个小女生张着嘴接着菜边嚼边笑着说他要少抽点烟,口里又败了味。我们退回和厨房里请来的两个年轻点的帮忙的劳力开始一盘又一盘地往外面的桌上端菜。

饭毕,大部分亲友告辞,留下嫡孝子孙守孝三天给外公坟培新土后“出福”才可结束丧期,我陪妈妈留了下来。送走众人,爹爹拿起了扫帚扫操坪的地,娭娭在大脚盆里洗碗,洗干净的碗由爹爹放回碗柜。不需要吱声的默契看来早已成了习惯。默契成了最深情的情话,厮守成了最长久的答案。

进屋休息。大堂屋里除了锄头扁旦箩筐,还有一具黑色的棺材,上面搭了块遮灰布。堂屋厢房各连着两间房,里面的家具就是床铺。只有爹爹和娭娭的房间里摆了一张吃饭的桌子、一张写字台、一个小茶柜,写字台上有一部25寸的电视机,无电视发射信号,纯属摆看。手机更无信号。众人各选床铺睡觉,我一倒上床就睡了个昏天暗地,醒来已是暮色时分了。

众人都坐在操坪里说话。爹爹拿着一把草正在编织着草把,不一会就见他起身,手里拿了一个长条草把,娭娭手里拿来了几根蜡烛,俩人与大舅一起往外公坟上走去。草包放在坟头必须烧完,表示着亡人与世间尘缘已了。蜡烛照在坟前,让游荡的灵魂可以找到回家的路,要连照三夜。娭娭和大舅先回来,爹爹拿着另一些蜡烛去了一个先外公一天入葬人的坟地,那户人家亲人离这里太远,改由爹爹代劳,一来二去的,山谷中的坟茔送亮之事几乎都拜托了他们,包括过年过节的时候。所以傍晚时分出入坟地成了他们的常事。夜晚的天空就像一张黑色的幕布,将山谷全部掩盖,青山沉睡了,屋里昏黄微弱的灯光就像凡间的信号灯,提示着山谷里还有人烟。爹爹打着手电和他们家的黄狗子一起回来了,黄狗子不蛮认人难得混熟,对着我们吼叫,爹爹就开口骂:“瞎哒眼,不认得啦,都是屋里人。”

晩饭后关上大门聚在堂屋里聊一些外公的生平事,爹爹自己搭楼梯爬到阁楼上抓了一小篮子旧年留下的生花生来,到了一小瓶谷酒,吆喝着舅舅他们来喝干盘酒。窗外的风声有些大,钉在窗户上的塑料纸吹得呼呼响,黄狗子忽然发出连续的大吼声,并听得它急奔的脚步声在山林树丛间穿过,似乎在追赶什么东西,我想起了灵魂活着的故事,不由吓得身体一紧,双手勾住了妈妈的手臂。

“伯伯,您们住在这里怕吗?特别是晩上给坟墓送亮的事,我觉得蛮吓人的。”大舅和爹爹开始聊天。

“怕么里啦。我们好歹也是送光明的人,虽然是阴间,也是积德行善了,阴曹地府的人都只有保护我们的,冒看到身体扎实的很。”爹爹抿酒的嘴哒了哒,有些得意。

“你们就没想过搬出去住么,这边要什么没什么。”一旁的姨妈搭腔了。

“嘿,我们这里有的,你们城里有么。莫说别的,光这空气和水你们就羡慕死”。爹爹的眼睛瞪着姨妈有些激动。

“你们这里再好,我也怕住得,怕蛇怕虫更怕鬼,困在这里,就像死了冒埋一样。”小舅的话有些直接。

“伢崽,这都是心态问题。人死还可以投胎,生前是好人来世还想做好人,生前是坏人,来世更想做好人。人之初,性本善,本来是没有坏人的,阴差阳错使了坏,肯定只是一念之间,绝不是他们长久的想法。死亡,也就是回归到初心,然后重生,这就是轮回。所以大家说死了的人都是好人啦。这么一想,我就不相信世上有鬼,也就不会害怕什么了。有时反而想碰到那些怀念的亲人,唉,可惜几十年来却从来冒碰到过,只好做梦咯。”娭娭斜靠在椅背上,轻轻地摇着椅角,慢腾腾地回答着小舅。屋里再也没有想起问话声,爹爹和大舅你一口酒我一口酒地碰着杯,我松开了勾着妈妈的手,发现黑夜并没有那么可怕。

一夜无眠。早上醒来时,天色才蒙蒙亮。想眯着眼睛再躺会儿,却听得窗外娭娭的声音叫得正欢,好像是在喂猪。我爬起来跟了过去。娭娭拿着一把瓢正从一个桶里往猪槽里舀着猪食,嘴里在说着话:“屋里来哒客,先搞给你们吃,多吃点,中饭估计要晚点。”猪圈里的两头猪不停地低着头拱食,哒哒哒的声音像似理解答应。喂完猪,娭娭又把牛牵着到了后面的小山坡上吃草,边走便摸着牛的背,不停地唠叨:“屋里来哒客,他不能来带你吃草,我带你去还好些把啦,他做事野蛮,又不细心,这两天怠慢你也莫怪。”低着头走的牛“哞哞”地叫着,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乖乖地跟着到了山坡上,她用绳子把它套在了一棵树上后,就从山下又慢慢地踱下来,一边还听到在说:“鸡仔也要出笼了哦。”

爹爹跳着一担水正从山脚下走来,扁担被水压着,跟着爹爹的脚步,发出很有节奏的吱吱声。娭娭将鸡从笼里放了出去,小鸡们一欢而出,叽叽喳喳地往四方散去,娭娭撒了几把谷,“咯咯咯”地呼唤着小鸡们,一欢而散的小鸡从四方叽叽喳喳地欢叫着涌向娭娭的脚边。猪槽里的猪仿佛也听到了小鸡抢食的欢叫声,发出“哼哼”的声音身子不停往外拱想凑热闹。山坡上的牛也听到了欢叫声,“哞哞”地狠踢着腿,极力想挣脱绳子。而黄狗子这会特别安静,老实地伏在堂屋的大门口,眼睛出神地盯着那群小鸡,有些发呆。屋前的桃花更艳了,几只小鸟在花丛中跳来跳去,啁啾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一轮朝霞冉冉升起,光束像摄影灯将娭娭圈住,光圈下的娭娭露着牙齿,脸上的褶子挤在了一起,她望望山坡上的牛,又转头看看猪圈里的猪,然后目光就在鸡群上停留了,就像看着一群可爱的孩子,目光里全是幸福和慈祥。大自然的各种声音汇合在一起,就像奏响着清晨交响曲,撞击着我的灵魂,灵魂仿佛被用力清洗了一遍,一股轻松从心底往外四处蔓延。空气中散发着青草的清香,湿湿的有些凉意,吹在脸上就像贴了一张天然面膜,脸上的毛细血孔像渴了般用力张开嘴,迫不及待地去吮吸着这天然的水份。娭娭笑眯眯地望着那群小鸡又丢了几把米,小鸡们围成一圈不停地点头啄米。

“你们啊,今天就多去自己找食吃,来哒客,冒时间招呼你们。”

“娭娭,它们能听懂你的话啊?”我沉浸在这山间的晨景中,半信半疑地问着。

“只要有生命力的东西,它们是懂得人性的,况且没人可以说话,和它们讲,总比当哑巴强啊,说惯了,也觉着特别有意思,至少没人和我们顶嘴,我就当它们听懂了。”娭娭说话总是一大串。

吃过早饭。我一个人到了在附近的爸爸的墓地。用手扯了几把草,并用草将坟前的水泥地扫了干净,就坐了下来,心中无比凝静,和爸爸唠叨着碎碎家常,一只蚂蚁爬上了我的手臂,有点痒,我却不忍惊动它,只觉是它替爸爸来传话了。我静静地坐着,眼睛扫过远处的山峰,苍翠之间大大小小的坟茔数不胜数,长叹口气,心中竟也是无比的欣慰,父亲长眠于此也算是不寂寞了。

第三天一早,我们全部上了外公的坟头,每人用锄头松了一下土,在坟前全部磕了头后,就此告别。爹爹牵着娭娭的手送我们到山坡上的小路边,我们让他们留步,我一走三回头,看到他们的眼睛一直追随着我们走的方向,爹爹用手在额头上搭了个凉棚,娭娭的一只手在不停地擦着眼睛,另一只手一直在爹爹的手里,直到我们快拐弯的时候,才看到爹爹牵着娭娭的手背过身,回到他们的世外桃源去了。此时我就在想,如果他们之间有一个先走,那么另一个还会在此生活下去吗?会的。答案是肯定的。他或她肯定会等着,会守着,另一半的灵魂回来。忽然就萌生一个念头,希望爹爹和娭娭能走到爱情的最高境界,能在同年同月同日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万萍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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