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天生有病,不是天生有罪当艾滋病学生走
原创叶雯液态青年
作者|叶雯
当艾滋病学生离开庇佑后,心里牢记两条准则:第一,一定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第二,一切生活和行为以第一条为基准。
丧母。被亲属有意无意遗弃。被同村排挤。极贫困。无学可上。时常发烧。腹痛。伤口好像永远无法结痂。常年独自游荡。
通过母婴传播得艾滋病的孩子都有极其相似的童年。21世纪初,他们陆陆续续被当地疾控中心送往山西省临汾市的“红丝带”学校。他们听说,这里有可以救命的药,有如父如母的生活阿姨,有学上,有亲如一家的兄弟姐妹。
郭小平是这所特殊学校的校长,他被孩子们称“郭伯伯”。学校的工作人员大部分是艾滋病人,他们尽力给这些无辜的孩子一个避风的港湾。
但港湾终究无法长久。走出港湾后的这些年轻人,将隐瞒自己的身份作为立足社会的首要原则。由于害怕身份被暴露,他们在社会上总显得畏手畏脚,也无法真正信任谁。
红丝带学校
01
港湾
18年前,6岁的徐红蕊经常发高烧,吃不下饭,腹泻,浑身起疱疹。家人带她去看病,县里到市里到省里,医院奔波,最后查出是艾滋病。医院门口,哭着问姑妈:“我能活下来吗?”
徐红蕊是女婴,又因为母婴传播罹患艾滋,在这个山西的小村庄里,她好像天生带着原罪。
亲生父母重男轻女只想要个儿子,徐红蕊生下来就被送人。没过几年,村里的伙伴突然不跟自己玩了。他们远远地站在一起小声嘀咕,如果徐红蕊走上前,就朝她吐唾沫。去小卖部买东西,老板不要她的钱,嫌脏。老师一开始安排她单独坐在教室角落,后来干脆让她退学。养父去找校长理论,被校长一把推开。
年,当地疾控中心建议徐红蕊去山医院的“绿色港湾”病区接受治疗。当时和她一同进入“绿色港湾”治疗的还有三四个孩子,刘军是其中之一。
这些家庭为了看病花光了家里的钱,穷得有上顿没下顿,有父亲甚至告诉儿子,“送你去一个可以吃饭的地儿”。
“绿色港湾”医院里的艾滋病隔离病区,建得离市区很远。第一年,徐红蕊和刘军躺在病床上输液吃药。刘军病得更严重些,经常咳小半盆血,病危通知书也下了好几次。他们隔三差五地看着护士往外抬死人,听家属“往死了哭”,刘军的爸爸躲在一旁抹眼泪。
孩子们病情慢慢稳定,每天有护士按时监督他们吃药,病毒载量(通过测量从而显示每毫升血液里病毒的数量)也慢慢稳定在0,不再有传染性。在这里,他们交到了人生中第一批真正的朋友,收获时一起去农田挖红薯刨花生,下雪时在屁股上垫个塑料袋从山路滑下来。
这是家。医院院长郭小平给孩子开会的时候总这样说。他声调很平,有时因为劳累略带沙哑,瘦削的脸没什么表情。“神通广大”,刘军这样评价他。
那个大众谈“艾”色变的年代,郭小平已经带着政府和社会人士来病区看望这批孩子了。他希望孩子们能得到各界的关心和资助,他的游说也的确有了很好的效果——一开始孩子们只在生病时对症吃药,每次吃十几粒;后来可以吃到专治艾滋病的药物,再后来这些药免费,伙食免费,有了生活老师的照顾。家人放心离开。
在“家”里吃饭,不需要分碗筷,也没人大声嚷嚷要留意桌上坐着一个艾滋病人。有次吃饭,郭小平顺手把孩子咬过的馒头塞进嘴里,被徐红蕊看到,成为她从心底接纳郭小平的瞬间。直到现在,为了试探别人对她的态度,她都要问一句:“我咬过的东西你会吃吗?”
再后来,有孩子想上学,郭小平就买来桌椅和黑板,空出来一间病房成立“爱心小课堂”,让下夜班的护士教他们语文和算术。随着孩子增多,“爱心小课堂”改名为“红丝带小学”。
郭小平本想教上几年,就送孩子去正常学校读书,但一直没有实现。为了让孩子有学可上,年12月1日,山西省临汾市教育局正式批复成立临汾红丝带学校,从此该校纳入国家义务教育行列,郭小平担任校长至今。
红丝带学校建在远离临汾市区的东端,周围都是村子。学校主体是二层小楼,楼上挂着“绿色港湾”和“红丝带学校”的字样,楼前是一大片空地,旁边下了几节楼梯是个小操场,周围被小山和农田环绕。
年读高中的有16名学生,郭小平聘请16名老师为他们授课,其中有一名特级教师,一名高级教师和一名一级教师。教学开始步入正轨,只要没事儿郭小平就住在学校监督学生,老师不能迟到早退,不能随意换班,晚自习也要像正常学校一样上。
为了营造学习氛围,在特级教师的数学课和物理课上,学生吼着回答问题。“但我们没什么竞争意识,跟外界的学校基本断绝联系,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上课的。”毕业几年后,刘军回忆。
年6月,红丝带第一批艾滋病学生高考,郭小平希望他们“都飞出去,飞得越高越好”。
最后,16个学生中,考上一个二本、一个三本和几个大专。那段时间郭小平总一人坐在饭厅喝闷酒,罕见地喝醉,被学生们背回宿舍睡觉。他们好像达成默契,互不拆穿,但刘军心里清楚,郭伯伯在为他们的未来忧虑,不能上个好大学,这群人的未来又在哪里呢?
隐瞒自己的身份,这是在外面最重要的一条原则。
红丝带学校高考倒计时(图片:cfp)
02
试探
在大学的第一个晚上,徐红蕊想起小时候遭遇的一切,躺在小床上哭出了声。
刚开始,她怕身份暴露,认真执行老师教给他们的方法——把药装进普通药瓶锁在柜子里,原装药瓶趁人不注意扔进学校垃圾桶。室友问起吃什么药时,也按照事先演练好的,说补充从小缺的一种维生素。
两三个月后,徐红蕊放松了警惕,药瓶没换,直接放在枕头旁边。她潜意识觉得,“老天不会对我过于残忍”。有次宿舍检查卫生,徐红蕊接到对床舍友打来的电话。电话里,舍友说,看她赶不回来,就上床帮忙叠了被子。徐红蕊随即扭头往回走,心想坏了坏了,被发现了。
她想试探舍友是否发现了药,不好直接问,便买了舍友爱吃的东西带了回去,先咬一口再递给她,后者没有任何犹豫接过来吃掉了。徐红蕊稍稍放心些。
国庆假期时,舍友邀请徐红蕊去家里玩,不爱串门的徐红蕊鬼使神差跟去了。舍友家开小卖部,在店里随意拿东西给她吃,两人钻一个被窝穿一双拖鞋用一副碗筷,嘻嘻哈哈互抹发膜做保养,戴同一个头套。更让徐红蕊感激的是,舍友贴心提醒她按时吃药。
假期回来后,两人躺在舍友窄小的床上。徐红蕊小声问:“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有艾滋病,还会接受我吗?”
“不管你有没有艾滋,我都不会嫌弃你的。”
那是晚上,宿舍每个人都在,没有注意两人在做什么,直到听见徐红蕊小声的抽泣。舍友抽出来纸巾递给她,扭头告诉其他人:“她就是又想家了。”
她因此成了徐红蕊大学时期最要好的朋友。
毕业后,徐红蕊和这名舍友在太原同一家互联网公司做数据标注,她不算正式员工,没签工作合同,也不用体检,只是少拿一个月工资。她们合租在一起,同屋的还有另外两个同学。
有时要加班到夜里10点甚至12点,徐红蕊不得不在工位上吃药。每次吃药,旁边工位的男生就凑过来问她吃的什么药,徐红蕊无比烦闷。
这家公司里还招了很多徐红蕊的大学同学,闲时他们总喜欢围在一起聊天打发时间。有次不知是谁心血来潮在百度挨个搜索同学们的名字当作消遣,直到搜徐红蕊。
页面上出来她的照片,关于照片的介绍里出现了“艾滋”字样。周围20多人——人事部的,同学,同事,都凑到屏幕前看。当着这么多人面,人群中有人问徐红蕊:“你不会真的有病吧?”
那是昏昏沉沉的工作日上午,大家像从梦中惊醒,沉默和错愕慢慢扩散。一阵电流从徐红蕊的脚底直冲头顶,快要炸裂开。她紧张、害怕极了,又不知道怎么去圆,想哭又哭不出来,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不会这么搞我吧,大学安安全全度过,非要在这个时候把人吓跑吗?
她扭头对着自己电脑,任由其他人继续说着什么。戴上耳机,听了一段故事才平复下来。
摊牌吧,中午吃饭的时候告诉他们自己的真实情况。午饭过去了,她没开口。还是等下班吧,她在推迟这个接受众人审判的时间。下班后,她还是没勇气开口。等回住处吧,回宿舍就告诉她们真实情况,也给她们接受的时间。
她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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