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老赵和他的ldquo老坦克
老赵和他的“老坦克”
张保栋
居民小区的一幢筒子楼前的空地上,老赵熟练地把扳手、螺丝刀、锤子、气筒等一应物品一一摊开,然后把身旁的“老坦克”翻了个个儿,开始对后轮大卸八块地开修起来。
“老坦克”,不是指二战期间的兵器,也不是某个人的外号,它是一辆自行车的昵称。说它“老”,是因为论辈分它属上个世纪的60后。雅号“坦克”是因它能载重,来个二百斤的装载,照样能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行进而不散架。
“老坦克”的后轮有根条辐断了。要不是今早出车时听到“哒”的一声,一根断条辐弹出敲了一下相邻的一根,老赵还不知道哩。他弯腰查看了一下后轮,才发现断条还不止一根,是一双,都是锈断的。问题的严重性是条辐偏偏不断在钢圈那头,而是煞根(上海方言:过瘾,彻底痛快,厉害的)地断在了车毂处,所以不得不来个大动静。
“老赵,菜买好啦。”对门的王家姆妈买菜回来,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你早呀。”老赵忙着手里的活儿,随口应了句。
这时,手掌心里捏滚着两个小钢球的一老头迈着方步过来,驻足看看道:“哦,忙哩,我说呀,赵兄,啥朝代了,这破车该扔了!”
“你个拆白党,物要尽其用,”看来彼此是好友,所以老赵说话带刺,“我们赵家,打赵匡胤龙袍加身,兴旺了没几年,后来败就败那帮子孙荒淫挥霍,好好的车,我可没你那么阔绰!”老赵手举一根卸下的钢丝向身后摇了摇。
王家姆妈正好出来倒垃圾,就插嘴道:“你个剃头刷子,只知道把人家头顶刮光,你不看看,这是人家的媒娘车,你不怕老赵媳妇跟你急!”
“哎哟,王家姆妈,我们哥俩,在一个厂子里吃饭,还不知道这档子好事。我是看着他这么一大把岁数了,劝劝他嘛。”
原来这车子有这么一个故事:老赵的师傅为了奖励徒弟的勤奋好学,通过关系为徒弟搞到了一张自行车票证(那个时候,物资稀缺,要凭票供应),徒弟是喜出望外,把它侍候得纤尘不染。一天,他骑上它去上班的路上,在一个公共汽车站处看到一个女孩急得在原地打转,好心的他停下来问她原由,女孩哭丧着脸说长途车子还不来的话上班就要迟到了,他问清了女孩上班的厂址,就谎称自己顺路可以把她带去。女孩犹豫了一会坐上了车子的后座。他二话不说,跨上车就猛蹬车子的蹬脚板。那时不像现在路是水泥铺就的,特别是这种郊区的公路,是泥土和煤渣混铺的,高低不平,如骑得快,难免要颠簸跳跃,女孩吓得“哎哟”叫了起来,他侧过头看到她紧张得两手死死抓住车后座的钢管,脸憋得通红。
“抱住我,否则要跌下来的。”他习惯性的叮嘱了一句。
“你,你……”女孩嘟囔半天没说下去,还是两手紧抓住车后座坚持着。
“对不起,我唐突了!”他道歉说,同时稍稍放慢了速度,尽量挑平整的地方走。
这天,他下班后,利用手头的工具为后座铺了块木板,回家后又加了一层布垫子。第二天,他掐准了时间,又到了那车站,“同志,昨天迟到了吗?”他没话找话的问女孩。
“谢谢你,小师傅,正好赶到。”
“别别,我刚满师,还没资格做师傅,以后,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每天带上你上班,保证你不会迟到。”
“那——哪好意思……”女孩推托了一阵,耗不过他的热情,最后还是坐上了车。
一来二去,两人通了姓名,他知道了她在思乡祙厂当检验员,家就在这公路东边的小村镇里。她知道他在龙江钢厂当压下工,两人有一段路是同路的,剩下的几里到祙厂的路程,他必须先送她到厂,然后倒回去走到那个岔路口后再往钢厂去,这一点让她很感动,也产生了好感。“锲而不舍,金石可镂”,久而久之,成就了他俩的一桩姻缘。
来人见老赵忙得不停,光站着也没趣,就哼着小调走了。
时值农历九月九上午,你说不热,可太阳也蛮给力的。加上老赵年岁也一大把了,呼哧呼哧的,到最后艰难地把轮胎装上轮圈时已经弄得满头大汗,老赵用手指刮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子,正要把它翻转放正,突然旁边一只大手伸来将它一提就立起来了,扭头一看是儿子,就笑了笑也没说啥。可儿子却有点气呼呼地说话了:“爸,年纪大了,以后别骑了,我们有桑塔纳了。”
“知道,知道,这不没事做嘛,玩玩。”老赵笑笑答道。
“爸,今天过个节,我在恒大酒家包了一桌,一会儿中饭我们就去那儿。”
“好好,你们先走,一会儿我收拾好就去。”老赵的心思在车子上,大概也没听全儿子的话,所以也没问问是什么节。
“别,爸,有车,很快,我跑两个来回,就都拉齐了。”
“好好,你先忙去。”老赵挥了挥手说。
老赵尽管背了个“老”名声,可筋骨不减当年,你看,待儿子转身回家,马上骑上老坦克外出了。
他和“老坦克”上了一条有6条车道的水泥大道。车子修理得不错,轻快滴溜转,老赵高兴地按响车铃,为自己和“老坦克”宝刀不老,得意极了。
不久,路面开始上坡,迎面来到川扬河大桥,弓着腰哼哧哼哧上了桥的老赵歪歪扭扭地下了车,把“老坦克”靠在桥栏杆上,感概地说:“老伙计,记得吗,那一年,风雨交加,我只管低着头顶风猛蹬,要不是一根树枝挡着,差一点蹿进河水里喂王八去了。”老赵身子也斜依在栏杆上,点上烟,自言自语地说着:“弹指一挥间,弹指一挥间啊!想当初,这座石板小桥和这条泥巴公路,下雨天泥泞,大晴天扬尘,坑坑洼洼的,一路上,上班四十五分钟,下班三刻钟,真不知怎么熬过来的,老伙计呀!”老赵猛吸了口烟,转身两手按住桥栏杆往桥下喷了口浓烟。这时,恰巧一姑娘骑车上来,误以为老赵要寻短见,赶忙跳下车说:
“别别别,老师傅……”
“姑娘,什么事呀急成这样?”老赵转过身来问。
“没没啥。”姑娘尴尬地摇了摇头,跨上车子走了。
老赵没意识到姑娘的用意,依然沉浸在回忆中:“老伙计呀,老伙计,亏我选了你这个加重型的,带上个把大人小孩,再挂个铁疙瘩什么,二、三百斤上路,都能‘巍然不动’、毫发无损!”老赵用手掌使劲按了按老坦克的坐垫,动情地说:“还得谢谢你哟,亏你那结实的后座做了红娘,使得我有能耐每天顺路送她上班下班的。记得后来单位里出了个政策:建立起班车接送制度,不坐班车的有那么几元的车贴,我媳妇劝我把你休退了,我那舍得我们间的情分呀,虽说几元钱攒上个一年半载可换辆新车,可我哪里舍得,宁可留在手上,可以时不时为你换换装,让你永葆青春。”老赵丢下手里的一截香烟,把它扶离栏杆,再次感概地自言自语:“弹指一挥间,弹指一挥间,老伙计,不说了,还是走吧!”
就在老赵要上车时,忽然听到“呜哇”一声,顺声望去,见刚才那姑娘连车带人摔倒在地,挣扎着想站起来。“怎搞的!”老赵意识到出事了,急忙跨上车子向前冲去。
“怎么啦?”
“刹车坏了,车子顺坡冲下去没刹住。”
“摔伤没?”老赵搭把手扶了她站起来。
姑娘看了看右胳膊,有些血印痕,抬到嘴边吹了口气,说:“没事!”
老赵把车子扶正,这是辆26轻便型的紫色女车,老赵一眼就看到那后轮刹车的钢丝松开了,不禁摇头叹了口气,从腰带上卸下一个钥匙圈,上面除了有几把钥匙,还有一把折叠的小改锥,然后一手使劲把那根钢丝收紧,一手用改锥把钢丝槽上的一只驻头螺钉拧紧,“先凑合着用吧,到家后再用大一号的改锥紧一紧。
“真倒霉!,脚蹬板也摔歪了!”姑娘哭丧着脸说。
老赵没搭理她,歪着头想了一会,然后跪在地上,使劲一拧,把它拧了下来,又把自己车上的一只拧下来换了上去。
“好了,以后小心些。”
“师傅,那你怎办呀?”
“没事,走吧。”
姑娘不好意思,递上一张百元大钞,“师傅,那谢谢你了。”
“你这算啥!快收起来!”老赵生气地推起自己的车子走了。
老赵不理会姑娘在后面追赶,老坦克似乎也懂事,尽管蹬板不给力,但车轮转得还挺麻溜儿。它是陪着老赵进厂子的,记得,进厂时,大家叫他小赵,以后,逐步升级:小赵师傅、赵师傅、老赵师傅、直到退休前人们尊称他为赵工,一个由普通的技术工人晋升为工程师的赵工。
今天老赵带它出来长途遛弯也是少见的。退休前,老赵还没能这么悠闲地用大把时间来逛街。老坦克是老赵家的宠物,不但老赵和媳妇常照看它,就连小主人,即老赵的儿子,从幼儿园起,一直到小学毕业,它都伺候过,要不是后来因为城市扩展,那些乡村公路变成水泥路面的通衢大道,交通法规上有不能骑车带人的死规定,老赵的孙子都会是它的铁杆好友。老赵退休后,虽然也会带上孙子在住宅小区从学校到家门口地兜圈子,可和“老坦克”外出做的最多的,还是大包小包的买东西,毅然一个家庭的后勤部长。今天是个例外,而且,自从那年房改开始,老赵在离厂区不远处分得一套新房,离开了那半是木棚半是土墙的老屋后,就再也没在这条路上单独长距离走过。
老赵在一个厂门口下车了。这是老伴退休前的工作单位。老赵站在墙角一动不动地足足注目了一刻钟,才回过神来,拍拍老坦克的脑袋说:“老伙计,还记得吗,那年,师娘又想把你休退,说什么新家就在单位旁,犯不着每天啃哧啃哧来拼命了。是呀,生活条件是好多了,可我舍不得你呀。”“老坦克”似乎有同感,在老赵手掌下抖了一下。老坦克虽然“老”矣,横梁上漆皮斑驳,车把和钢圈上也是锈迹点点,可在老赵师傅的拾掇下,到现在,各处关节还是挺灵活的,实在不是个老废物,可不知主人为什么发这通莫名的感概,“老坦克”猜不透,只得傻傻地伫立着,听凭主人发落。
老赵撩起衣角轻轻地在车把上拂了几下,又骑上它往前了。不久,来到一繁华去处,店面鳞次栉比,路上车水马龙,人行道上人来人往,老赵骑着它在这条路那条路的穿梭着,似乎在寻找什么,忽然,一个稚嫩的声音传过来,老赵循声望去,见在一大酒店的转角处站着儿子、媳妇和孙子,孙子正在“爷爷、爷爷”地喊着向他招手。
“你们怎么在这儿?”老赵推着它来到跟前问。
“嗨,爷爷,我们算准你会打这路来这里!”
“一大清早的,瑶瑶说你推着车子出去了,我们估摸着你是自己
来这里了。”儿子接口道,“因为这是我们老赵家的发祥地!”
“咳咳,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不会认路,这、这、这何必呢!”老赵停住话头,用眼光扫了扫周围,嘟囔着:“变了,不认得了。”
“……”
“好了,爸爸骑了半天车,该渴了,进去喝点水,酒饭已经订好了,边吃边聊吧。”儿媳妇抢着说,“瑶瑶,你领路,先带爷爷进去,别搞错了,是有小阳台的那间!”
儿子接过“老坦克”,一路推着,来到一幢很有气魄的楼堂处,推着它转了个弯,停靠在大楼的一个落地大窗台前。两面大窗神气地敞开着,儿子向里面打了个手势,随着手势收回,“老坦克”竟然清晰地听到了碗筷叩碰的声音。
瑶瑶带老赵上楼走进包间,只见一个大圆桌上耸立着一只生日蛋糕,老伴正在摆拢酒杯。包间里环境不错,大阳台上种满了花花草草,俨然就是一个小花园。
“瑶瑶,今儿个是你生日啊,你看,爷爷老糊涂了,把这事给忘了。”
“不对不对!”孙子笑嘻嘻地说。
“哪会是谁呀!”
“保密,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孙子故作神秘。
“爸爸,你老请坐。”儿媳妇摆正椅子,请公公落座。
一会儿,儿子进得门来,后面还跟着托着装满菜肴的木盘的服务员。
“服务员,帮忙把酒瓶开启一下。”儿子吩咐服务员。
“大家坐下来,来来,瑶瑶,你给爷爷满酒!”老伴指挥现场运作。
儿子示意大家举起酒杯,“咳咳”的清了清喉咙,正要说什么,瑶瑶抢着说:“我说,我说,爷爷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怎么?今天是我生日?”
“老头子,今天是你七十大寿的日子呀!”
“糊涂,糊涂!可何必这么做呢,在家里下碗面吃吃就行了嘛!”
“爸爸为了这个家,劳苦了一辈子,该享享福了,长寿面要吃,蛋糕也要吃,大家举起杯,一起来敬祝老爷子生日快乐、长命百岁!干杯!”儿子说着举起了杯子。
“干杯!”“干杯!”“干杯!”
“瑶瑶,点上生日蜡烛!”儿媳妇把打火机递给儿子。
瑶瑶点亮了蜡烛,指挥说:“我们先许个愿,再吹火!”
“瑶瑶许什么愿,对爷爷透露透露!”
“这个保密,反正我今天买了交通卡,过几天就知道了。……”
瑶瑶还要说下去,他妈妈拉了拉他的衣摆,示意他别多嘴。
“我又没说什么,反正自行车我是再也不坐了!”
“小孩家,胡说些什么!爸爸,你别装心里去!”妈妈在瑶瑶手背上弹了弹。
“好了,别去责怪孩子,昨天的事已经过去了!”老伴袒护着孙子。
这点小小的嘴漏不愉快,还得从昨晚说起。晚饭时,当谈到老人可享受老年卡的福利时,儿子插了一句:“爸爸,你年纪也大了,以后自行车就别骑了,那“老坦克”也该光荣退休了。”那知,话一出口,老赵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惊得原本热闹的饭桌一下子冷清下来,亏得老伴放飞了几顶高帽子,气氛才缓和回来。这是歇脚在主人家单元门口的“老坦克”第三次听到看到要它退休的话题。
此时,就在孙子遥遥嘴快的当口,窗外的“老坦克”似乎有感应,“哗啦”一声倒地了,这不明摆着添乱来了?正当众人担心要面临昨晚的冷战局面时,老伴机灵,忙示意儿子道:“还不快去把车子扶起,老大的人了,做事还这么毛糙!”
不料事情发展出乎大家意料,老赵淡然说道:“退吧,退了吧,我捉摸着把它送给前楼的阿柄做做小生意。”
“万岁!爷爷,我们今后可以一起乘车了!”
“好了,别疯了,快切蛋糕!”妈妈催促道。……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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