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牡珍主妇上街,环佩叮当
主妇上街,环佩叮当
●叶牡珍
主妇们约好出门,在桥头见面。见面大呼,你瘦了呀,皮肤白了呀,长好了呀。主妇知道女人的耳根子都是软的,养人的话鼓劲说。先逛街,帮主妇一买一件红色的雪纺,像九儿穿在身上的那么红。这个小城多大块地方呢,有多少事值得忙个不停呢?但男人们并不知道女人买衣服是需要帮忙的。主妇二打伞,主妇三提包,主妇一甩手甩脚,从一个店到另一个店,很有气场,像巡察的领导。
三主妇边走边聊,说自己的孩子,别人的孩子,自己的男人,别人的男人,久未见面,很多话罩在心头像一场迟迟未下的大雨。三主妇像说天下奇闻,哈哈大笑。
没什么好笑的,她们只是想笑而已。不知道为什么,主妇们走到一起,就相当放肆。
外滩这条街,新建的,两边店,卖衣服的,做餐馆的。步行街两头,地上几颗大石珠子,圆圆的很会滚,仿佛只要有车来,就要起身砸它。有花坛,春夏开月季花,硕大的,也许夜半无人时曾腾出一阵烟,闹过一阵子花妖,谁知道呢。
店里的生意人都是女的,在旋转玻璃门里坐着,露出半截身子。她们从不站起来,对着玻璃跳广场舞,那样多显老啊!但是时间真的太长,时间一长真要把女人坐老了。疫情把什么都破坏掉,连女人们都不那么想买买买。步行街这头到那头那么一丁点长,做生意的女人望着三主妇过来又过去。时间相当漫长。
见半岛餐厅,三人元,随便吃。三主妇问,能吃不?三主妇答,能吃。
三主妇从观光电梯上自助餐厅,进去,见满屋搭了台子,台子上放食物,一层一层,差不多是酒池肉林。大细人儿在里面挑挑吃吃,又挑又吃使他们特别像大细生活能手。你看那大手用小夹子在翻,那小手拿小筷子在吃,一桌一桌的小烟雾,同一桌一桌的吃相,都显得格外随便。
史上什么最好吃,随便吃!
三主妇直奔鱼肉虾,片,丝,丸,串,六只手狠抓一阵子,六只手什么时候这么明目张胆地随便过?
主妇一主妇二先坐下,煎、煮、捞,无语,慢条斯理,逐渐恬静。人一开始吃,心就安了,仿佛可以大隐隐于市。疫情真把什么都怕破坏了。主妇三还是不消停,一会端来三杯豆浆,一会是三杯果汁,像勤劳的小蜜蜂在食物间飞来飞去,使人眼花缭乱。她说,还有很多饮料,一会再给你们拿。她拿给她们吃,身手也是稳准狠,她简直可以做个军需处长。她因为之前带女儿来吃过一顿,熟悉环境,便反客为主,仿佛人家餐厅是自家厨房。
一切从主妇二说吃饱时开始。
主妇二放下筷子,看火锅里大个的水泡,几个大肉丸子八分之一在水上,八分之七在水下,露出冰山之一角。再环视,桌上的食物一堆又一堆,很像领导下班时丢下的任务,再吃下去等同于熬夜加班。她已感觉食物的香味有点难闻。
三主妇相互给对方夹煮好的肉片,烤好的鱿鱼丝,递竹签,递纸,举杯喝了一圈。主妇一说,粉丝好吃,凉拌的。三说,看你,到这里来就为吃粉丝,肉不好吃些!三给一夹了一只虾,三给二也夹了一只虾。三说,吃虾要戴手套,用一双手。她不让人泄气,她要人挺住,她表达了对食物的敬畏。
锅里又插了一大把竹签,主妇二又开始摇头晃脑,显得有些务虚。主妇二看看鸡腿,刚好还剩三个,感觉疫后出来的鸡腿太肥,像大纺锤,晃眼。主妇二夹起一个给一,夹起一个给三,还有一个,二夹起来,又给了一。主妇一看自己的碗,没说话,她大概还能随便吃点。
主妇三说,吃慢点,边吃边消化,没人逼。三给一二讲励志故事,说,某熟人,到自助餐厅一次,吃了几个啥,几个啥,几个啥......最后走的时候,还带走了一杯冰淇淋。
主妇一放下碗筷,抬头,问,吃不下的会怎么罚呢?三说,算双份。主妇一便低头,拿起筷子戳碗里的鸡腿,似乎要阻止一只变成两只。
三主妇吃得有一下没一下,桌上的食物消失得很慢。服务员不断过来清理丢弃物。主妇一给主妇二夹了一筷子,说,鱿鱼卷是你拿的。二说,是你拿的,我拿的是圆子。三说,分给我的圆子我吃了,剩下的这个是谁的?三主妇赖了一番账,桌上少了一点点。
主妇三带主妇二起身,走路,说是消消食,再去吃。在格子间走Z字形路线,摇摇摆摆,好像走南闯北,骑马看花。隔着玻璃柜子看甜点,看机子里正造出巧克力。拳头大的小蒸笼,每一个盛一只小白兔米糕,白白的,粉粉的,吹弹可破,娇模娇样。主妇二说,呀,有凉粉。主妇三说,那是龟胶膏,补气血的。
小块小块的龟胶膏,切得只有指头那么大。用勺子一舀,起来又溜下去,起来又溜下去,稀里哗啦像一群不省人事的醉汉。主妇二玩着龟胶膏,想,真是落后,吃那么些大鱼大肉,也太随便了。再回头看,主妇三不知去向。
回到桌子上,主妇二对主妇一耳语,快吃,我刚仔细看了,其他桌真的吃得很干净。主妇三回来了,双手撮在一起,端来一只大盘,盘里尽是怡红快绿。你看她脚步轻快,笑颜如花,做出主妇应有的样子,仿佛传说中“太太的客厅”中的太太。
三主妇复又坐下,慢慢吃了一巡,碰杯,喝豆浆,吃水果。火锅开关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小煎锅里的肉片和腊肠开始冒烟,大煎锅里的纸片上烧出油污。三主妇乏着身子坐着,有点沉。主妇二说,奇怪,怎么没有垃圾桶呢?主妇一说,哪敢放垃圾桶。一切又都在无语中进行,忽见主妇三又来了,在格子间状若分花拂柳,这次是咖啡。她什么时候走的,她这样神龙见尾不见首,是不是很容易被抓住尾巴。主妇二说,哎哟,又有啊?我倒是喜欢喝咖啡,咋不倒满呢?
服务员推车到了,服务员同三主妇年龄相当,头发一律扎起,以防到处飘飞。服务员脸上也画眉,只不怎么标准,也涂口红,不那么艳丽,因为涂抹不到位,那脸上保持着生气,比坐在店里的女人有生气。服务员是农村来的漂亮大姐,脸上的表情亲切而随意,只是不知态度随不随便。
三主妇说,大姐,吃不了的,可以退不?
大姐脸上现出难色,又有点不忍。其中一个说,有点浪费。另一个用勺子捞捞锅底,算是清查,说,算了吧。三主妇说,第一次吃,没经验,下不为例。大姐们问,哪里来的?三主妇说,农村来的。大姐语重心长:每一样应该少拿点。
经盘查,已通过,三主妇神经一放松,胃也松动些,喝光了咖啡,看大姐们手脚勤快将小桌子抹来抹去,抹来抹去,抹出可以照见的亮光。三主妇在这亮光中坐着,消费完最后一点吃喝时光,不防主妇三又拿来冰激凌。三人便发着呆,吃扭着麻花儿、收着尖儿、像喜洋洋的头发的白色奶油,吃可以吃的麻杯子,一口吃,一口歇,似乎处在一场戏的尾声里,锣声渐歇,隐约听到主妇三说,还有生蚝......
临出门,主妇三又拿来一块火龙果,强塞在主妇二手里。主妇二说,我好累。主妇一说,我要回家睡觉,头脑供血不足。主妇三问,还来不?
说,疫情都过了,干嘛不来?
牡珍的文字总给人一份惊喜,这篇《主妇上街,环佩叮当》即是如此,如闻其声,如见其人,妙极了。
牡珍说她想写一组县城生活随笔,我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有时虚构不如写实,现实生活往往比虚构的生活更有趣。她谦虚说这是给学生写“下水作文”,体会到其中妙处的人,肯定会有收获。
正在读美国作家艾丽斯的《写作课》。艾丽斯讲她读过乔伊斯的一篇小说《悲痛的往事》,里面有一个人物叫达菲,一个住在柏林的单身作家。此人有一个习惯,喜欢用第三人称记录自己的生活,现场的,或曾经经历的。艾丽斯说她也有这个爱好,是练笔的好方法。牡珍的这篇文章其实也是这种写法。三个女人逛街,吃自助餐,风情万种,环佩叮当,我相信她就是其中之一。她基本上写实,只是用了第三人称。为什么要用第三人称?方便叙述,也可以避免尴尬。这种方法我们有同学用过,比如杨佳庆和王家欣。
说是记实,可要记得有趣味也不易,这得靠细节,靠语言。牡珍是有经验的作家,细节和语言都不在话下,所以平平常常的生活在她笔下翻出了新花样,津津有味。
还要有意义。意义是什么?是一种生活状态,一种女人的生活状态,一种后疫情时代的女性的生活状态。她们有点小贪欲,也有点小狡黠,但她们热爱生活,她们的生活点亮了小城的日常,小城也因此更具风采。结尾一笔尤其精彩,戛然而止,而又余味悠长。最怕写起来啰里啰嗦,没有止境,或卒章显志,大讲生活感受,那就太无趣了。既然写生活状态,一切皆在状态中就行,这也是我们所应该学习的诀窍。
瞎扯一通,还是反复读作品吧,以手指月,手指不是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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