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出来的爱,也是爱吧

一

苏珊丢了工作，这是她两年来丢的第三份工作，她打电话给康林哭，康林在电话那头沉默许久，许久之后康林说：“我们分手吧。我受不了你总是这样。”

总是哪样？

苏珊握着电话，那头已经嘟嘟一片盲音。苏珊还在追问，总是哪样？

苏珊没有追问出自己总是哪样，但她清楚知道，在一天之内她丢了可预见的前程和真心实意付出过的男人。好好的工作怎么说丢就丢？好好的男人怎么说走就走？苏珊觉得自己倒霉。这么倒霉当然该用物质好好补偿，于是，她去银行取了五千块现金跑到商场购物，她买了一大堆东西，从衣服鞋子到巧克力和小熊饼干从墨镜水壶到BB霜眼线液。她提着淘来的商品心满意足回家，回家之后才想起来，那五千块是当月薪水，作为月光，这意味着，她连钱都没有了！！

于是，同一天内，她不仅失去了工作，男人，还失去了仅有的生活保障。她觉得自己像下水道里的一坨粪，人见人嫌,自然而然的，她就想到了死！

她爱康林，可她被康林抛弃，她爱生活，可她被生活抛弃了，她什么也没有，除了死她能干嘛？她抹干净眼泪，开始给自己准备后事。

女人的一时冲动和心血来潮在什么事儿上都不含糊。

二

苏珊的计划是这样的，她穿上漂亮的衣服，挽上得体的头发，画上甜美的妆容，然后爬上康林家的天台，在坠落到第21层的时候，她刚好可以看见康林坐在饭桌前吃饭的情景，十九点，康林应该煲好了汤，热好了培根三明治，炒好了洋葱和鸡蛋，她打算让这温馨的画面留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里。她算好距离和重力加速度以精确到毫秒的姿势翻过了栅栏。她没想到的是栅栏边上竟坐着一个男人，那男人波澜不惊的瞥着苏珊，随即伸出一只手说：“你好，苏珊。”苏珊的心猛地缩了一下。那男人看起来面容枯槁，穿着凌乱。不是疯子就是鬼。他怎么认识她？苏珊吓得拔腿就跑。

女人总是这样，连死都不怕，却怕鬼和疯子。苏珊一路小跑，跑到了康林家，她掏出钥匙开门，进屋的那一刻正好十九点，苏珊惊魂未定，却听见了猛烈的喘息，不是自己的。是康林的。

桌上没有培根三明治，没有洋葱炒鸡蛋，只有一件夺目的红色内衣和两具炽热缠绕在一起的身体，那么贪婪而如饥似渴的阅读着彼此，康林听见响动，翻身起来，才看见苏珊，他皱了皱眉，问，你怎么来了。苏珊不知怎么回答，丢下钥匙，怯懦的从门口退出。

那原本是她的男人，可他们分手了，分手了他再拥着别的女人就光明正大了，她连胡闹发脾气的理由都没有。于是，她重新回到天台，这会儿，鬼也不怕。

男人爱一个女人的时候，她笑是美的，哭是怜的，一举一动都可爱且迷人。男人不爱一个女人，她笑烦人，哭讨厌，一举一动都是累赘和负担。他不再爱她了，他似乎早就不再爱她了，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爱她了呢？苏珊思考了很久，也没有思考出结果。

她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他竟然不再爱她了。

三

那天天台的空气有些浑浊，疯子坐在栅栏边，吧嗒吧嗒抽着烟，氤氲的烟气里露出一双眼眸，亮亮的看着苏珊。半晌，才说：“我叫德诚，道德的德，诚信的诚。”苏珊没有接话，却抢过他手里的烟，放进嘴里吸了起来，有些呛，有些晕，但那晕乎乎的感觉特别舒服，她一把靠在了疯子肩上，疯子叹口气：“你都看见了？”苏珊问：“看见什么？”疯子说：“那桌上的女人是我的女人，我跟踪他们跟踪了很长的日子，我早就认识你了！”

原来他不是疯子，苏珊先是惊讶，然后难过，康林一早就背叛了她，她是受害者，他也是，他们在精神上和视觉上都遭到了巨大折磨，穿着好看得体的衣服，可仍难掩面容的憔悴。她掏出包里的镜子照了照，补了层口红，瞥见自己红肿的双眼简直要心碎！怎么会这样呢？没了前程，没了男人，没了钱，连好看的脸都没有了。苏珊觉得自己不再被这个世界接受，她压抑住跳下去的冲动，突兀的开始脱衣服，先脱自己的，然后是德诚的，不被这个世界接受，她就迫不及待的张开自己，尝试着被另一个男人接受。德诚往后退了一步，接着疯狂的上前抱住她。他们都在不爱里被困了太久，以至于欣欣然的想做出一场爱来。做出来的爱，也是爱吧！

就在天台的水泥地上，他们翻腾着，粗糙的地面铬着彼此的身体，有沙粒，有碎石，摩擦起来疼的要命，还会破皮流血。他们一共做了三次，意犹未尽又去酒店开了房。第二天早上起来，苏珊对着镜子更难过了，她没有容光焕发，却连身体也豁出去。她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去死。可德诚搂着她，执意要为她负责

有些人就是这样，那么快忘了伤痛，那么快舍不得结束了。

四

人没有钱的时候没有选择权，苏珊没有钱，半毛钱都没有，所以苏珊只好听了德诚的话，回家收拾行李，搬来和德诚一起住。她觉得自己下贱，可她都要活不下去了，也无所谓贱不贱。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苏珊觉得她至少得在这住满三个月，住到她有了新的工作和收入为止。为此，她对德诚很好，她帮德诚洗衣服，煮饭，擦地，德诚下班回家，她就捧着拖鞋，蹲在玄关处给他换上，她像老式日本片里逆来顺受的妻子，德诚特别受用，看她的眼神柔得像棉花糖，他对苏珊也越来越好，白天，举案齐眉，夜里如胶似漆，这种日子让苏珊想起她和康林刚在一起的时候，也是那么好，总有说不完的未来：计划在海边买房子；计划一起去旅行；计划养一只叫大富翁的黄金猎犬；计划垂暮之年......他们的每个计划里都包含着彼此，那么美又那么长。可什么时候变了呢？苏珊不停回忆，不停反思，直到有一天德诚掏出钻戒为止，那时候他们住在一起刚满天，德诚叫苏珊嫁给他，说想娶她，什么都能给她。德诚抱着苏珊的臂膀絮絮叨叨，他说那晚之后他就想明白了他需要的是怎样的女人，怎样的生活，他爱苏珊，爱得要命。苏珊接过钻戒，心抽了一下。

爱得要命是什么感觉？

德诚不过认识苏珊三个月，那苏珊和康林在一起三年，怎么会不爱得要命？苏珊忽然认定康林还爱她，只是被尘土暂时遮住了眼睛。这尘土来自于苏珊的不完美和长期相处的审美疲劳，她糊涂，她办不清楚事情，她三番五次的丢工作，她不长脑子，她不靠谱，她让康林失望，所以康林才找了别的女人。苏珊给康林想了一堆的理由。她下决心挽回，并且成为更好的人。

如果她足够好，他就会回心转意对不对？

当天，苏珊把戒指还给了德诚。搬出了德诚的公寓。

五

情不知所以起，一往而深，苏珊在此后的岁月里经常想起这句话，就像德诚对她，她对康林，她很快有了新的工作，把自己收拾的干净且漂亮，优秀得体。她在安顿下来的第三个月，鼓起勇气去找了康林。康林还住在那间公寓，她去的那天，门是虚掩着，没有锁，她推开，径直走进去，里面也没有人。

苏珊环顾四周，这房间明显比她在的时候要乱，厨房的碗筷泡在水里还没有洗，卧室摆着两双拖鞋，一男一女，看得出女主人不是个勤劳的姑娘，苏珊的嘴角浮出一丝笑意。她几乎可以想象到，苛刻的康林抓狂的样子。然后，门外传来脚步声，苏珊就躲了起来。她藏在柜子后面，窥视着他们两个，她听见那个女人惊呼：“我出门的时候，忘了关门了。”

康林彼时正拥着她，看不见表情，但康林说：“没事，下次注意就好。”苏珊的心颤了一下。女人拍着脑袋，跑到厨房去做饭，做到一半，又惊呼忘了买青椒，康林二话不说，屁颠屁颠拿着外套跑下楼，然后屁颠屁颠提着一篓子青椒上来。他在厨房帮她打下手，温馨又体贴。是什么让一个苛刻的人如此宽容？苏珊的眼泪一点一点掉下来，她想起自己忘了锁门的时候，康林发很大脾气的样子，她想起她丢了工作的时候，康林甚至都不理她。康林送过她最贵的礼物是一只两百块钱的银手镯，而那个女人脖子上挂着明晃晃的金项链......他爱她，是爱情让一个苛刻的人变得宽容。

那天，苏珊爬到天台上吸烟，头晕得简直要一头栽下去，氤氲的烟气里，想起半年前有个叫德诚的男人曾说过要娶她。他现在还在吗？苏珊想给德诚拨一个电话。掏出电话的那一刹那，她忽然明白了，我们总以为，爱人会离去是因为我们不够好，所以，我们不接受也不原谅不完美的自己。我们拼命改正，拼命挽回。但实际上，不是不够好，只是不够爱。不够爱，三年还抵不上三个月，而只有真正爱你的人，才配得上你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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