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小说连载四
梅香怀孕的消息被守义以一场激烈的追逐昭告全村,那时已经是农闲时节,上工的村民都在田间地头晒着太阳说着闲话磨洋工,房前屋后每家每户都高高地堆着金黄的稻草垛,它们在阳光下反射出暖和的光晕,几只麻雀蹦蹦跳跳在地上啄着,到处都是懒洋洋的太平景象。太平景象突然被两个追逐的人影打破,人们惊讶地看到作兴嘴里哦哟哦哟地跑过田埂、身轻如燕地跳下坡坎,他接着慌不择路地跑进了只剩稻茬子的田里,带起的大团的泥巴影响了他的逃跑速度,使他狼狈不堪,守义握着一把篾刀一声不吭地紧随其后,这个年近花甲的老汉如同参加渡江战役一般冲锋陷阵,这一天他仿佛瞬间恢复了过去的威风。这天早上,守义没有跟往常一样去参加集体劳动,他被要求在家修补几个脏兮兮臭烘烘的竹筐,它们被用于水渠清淤、牲口棚清粪之类的工作,当守义用篾条和铁丝修补好一个粪筐,擦擦汗满意地抬起头后,瞎眼的叶氏抖抖索索地摸了过来,拉家常似的诉说了她的担忧:崽吔,我半夜里听到我的梅香哭咯,我就摸了她的脸,她的脸就都是湿的,我就摸了她的肚子,她的肚子就都鼓起来了咯,我说我的崽啊,是哪个欺负了你咯,我的梅香就说是那个天绝的作兴,我说我的崽啊,你啷个不说喔?她就又哭。桃枝也晓得咯,她两个就是不敢跟你说咯。叶氏还在絮絮叨叨,她不知道守义的脸已经白了,他顺手拿起了篾刀就疾步走出了院门。
守义在村口的水井旁边准确地找到了作兴,那时他正在坐在青石板上专心地啃着一根紫皮甘蔗,作兴仰起瘦脸就看见了凶神恶煞般的守义,他不假思索地叉开长腿开始逃跑了,逃跑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受惊的长脚公鸡。事实上这场追逐并未持续太久就出现了戏剧般的转折,原因是作兴成功地逃进了大队部。锡宽这时正蹲在院里,他在几个人的面前用旱烟杆在地上划着什么,他们先是听到了哦哟哦哟的声音,接着目瞪口呆地看着作兴满脸惊恐浑身泥水大白天撞鬼似地撞进院门,当手持凶器的守义夺门而入,他们几乎集体跟冬天的蛇一样僵硬了。作兴几个大步跨到了锡宽身后,不由自主地抓紧锡宽的手臂,全身抖如筛糠,一副随时准备继续逃亡的架势,但是他很快便放心下来,因为守义居然迟疑着停在了门口,他浑身哆嗦气喘吁吁,刀尖垂向地面,那天晚上遭受审讯的恐怖记忆如电流般击中了他的身体,阻滞了他的脚步。院里的人很快反应过来,他们抄起板凳扫帚扑向这个敢于冲击大队部的历史反革命,守义毫不犹豫地丢下篾刀开始转身逃命了,事实上他没跑多远就摔倒在地,作兴带人紧随而上拳打脚踢,在村民的围观中守义终于涕泪横流象妇人一样哭喊了:天杀的作兴哎,你不得好死哟,我的梅香只有十七岁,你啷个下得去手哎。锡宽喝止了众人,他冷冷地看了作兴一眼便拂袖而去,守义脚步踉跄地站起身来,他脏兮兮的脸皮被眼泪鼻涕勾画得一塌糊涂,他没有再撕扯作兴,他已失去了最后的勇气。
这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天,晚上,作兴的女人三女喝农药死了,三女晌午时分就听到了梅香怀孕的风言风语,到了下午这件事就有了多个版本,和天底下所有的谣言一样,村民们充分发挥想象力,对其进行了夸张的艺术加工,他们运用自己对男女之事的独到见解,将每一个细节描述得活灵活现,他们的描述使得这起强奸案件仿佛变成了一场反革命子女与贫下中农之间你情我愿的偷情行为。长期逆来顺受战战兢兢的日子使三女并没有勇气埋怨自己的丈夫,她把怨恨全部算在了梅香账上,这个反革命子女要以色相拉拢腐蚀她根正苗红的男人简直是岂有此理,她有理由有勇气将自己的怒火向这个反革命家庭发泄。三女收拾完灶房,给自留地浇过水,就牵着三岁的儿子华华,背着一岁的女儿红红,上门征讨来了。她站在梅香门前,在村民嘻嘻哈哈的围观中用最不堪入耳的话辱骂起来,村民的起哄激起了她的表演欲望,她把红红放在身旁边的一块麻石板上以解放双手,夸张的手势使她的表演拥有了更强的感染力,她恍然感到自己象舞台中的李铁梅一样光芒万丈。然而这样良好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桃枝象一头母兽般冲了出来,三女毫不畏惧地上前迎战,两个女人随即扭打在一起,她们笨拙可笑的打架方式甚至迎得了围观人群更为热烈的喝彩,华华站在一旁大声的哭泣,他伸长脖子声嘶力竭希望引起母亲的注意,但他的母亲己完全沉浸在激战之中!
这场战斗在作兴赶到现场后终于宣告结束,他象往常一样抓住头发扯开了满脸抓痕的三女,顺手给了她两个耳光,三女偏着脑袋吃力地抱起了红红,偏着脑袋跟着作兴离开,她的头发抓在作兴手里,象一把乱蓬蓬的草绳。桃枝气喘吁吁地看着三女离去,狠狠吐出两口唾沫,理理蓬乱的头发转身推开家门,他的丈夫守义坐在院里,一脸平静地抽着旱烟。
三女回家后没有再哭泣,她洗了脸,梳了头,换了身干净衣裳,就象往常一样做好了晚饭,她甚至炒了2个鸡蛋,这本是准备到集上换盐的,作兴骂了一句败家婆就大口大口吃起来,华华也吃得满头大汗,他说:娘,我明天还想吃炒蛋!作兴吃完饭把碗一推就往常一样出去鬼混了。三女慢慢地收好碗筷,烧了些热水给华华洗了脚,掀起褂子给红红喂了奶,两个孩子睡着后,三女就从柜子里拿出了一瓶农药,她把农药捏在手里慢慢地挪到堂屋,她轻轻抚摸着堂屋的八仙桌,那是她省吃俭用请邻村李木匠帮着打的,她还为做工不精跟李木匠吵了一架,她又把鸡舍的门紧了紧,里头的两只母鸡是她从小养大的,那可是家里的宝贝!她想起五九年饿死在逃荒路上的娘,娘把仅剩的口粮留给了她,到死还拉着她的手,她想起爹把她留在作兴家时抖着肩膀呜呜地哭,她后来再也没有见过爹。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给孩子掖了掖被子,终于慢慢打开了药瓶,试着在瓶口闻了闻,浓烈的药味使她差点呕吐出来,她喘了一口气,一仰脖把药全部倒进嘴里咽了下去,剧烈的腹痛很快来临,她紧缩身子跪倒在地,全身痉挛中她并没有叫喊,接着疼痛奇迹般地消失了,她看到一群仙班童子笙箫齐鸣地迎接她,她缓缓地跟随着他们,去到那个无忧无虑的世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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